本文作者
吕向东,女,山西财经学院贸易系78级,1982年毕业,分配到山西省统计局工作,1984年调入省委宣传部干部处。历任正处级研究员,信息综合室主任,副厅级巡视员。2016年退休。
一说高考,就想到父亲。父亲没看到女儿走入大学校门,是我永远的痛。1977年七八月间,正当我憧憬着“推荐上大学”的理想大门向我打开时,突然有一天公社大院传来讯息:“今年大学招生不推荐了,改为考试录取。”身边同志们惋惜地说:“向东没有上大学的命!”我顿时觉得整个身体失去重心,熬到下班匆匆赶回家。推开大门一看到刚下班进屋的父亲,隐藏在内心的悲楚瞬间喷发了,没等进得家门,一下子就哭了起来。父亲惊愕,急切地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我抽泣着倾诉功亏一篑的委屈:“今年大学要考试啦……”父亲先是一愣,转而带着笑容看着我安抚说:“咱是盼考,又不是怕考。”父亲一言,让我吃了一惊。是啊!多少年来,我一直都是在大学门外盼考试,但“推荐之门”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,如今大学废除推荐,考试录取不正是我的初衷吗!一年前,我应公社挑选,从民办教师岗位来到公社广播员岗位工作,为的就是有机会受推荐上大学。这是我考虑再三的选择。当我下决心离开那个不易获得的、执著热爱的工作岗位时,父亲把我叫到面前,认真地说:“考虑好,别后悔。讲台是你的舞台,可任你发挥。公社八大员是受人指挥,别人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。孩子堆里数你大,公社圈里你最小。”一番话后,他陷入沉思。我知道他比我更纠结:去吧,怕女儿受不了别人的指使;不去吧,怕错失了女儿梦寐以求的大学梦。那时能在公社做事就走上了“推荐上学”的便捷通道。我孤注一掷地坚持:“我要去,我想上学!”我高中毕业五六年了,每年看着走进大学校门的人,羡慕不已。而上学的唯一通道是推荐,推荐的权力在公社。这也让极为崇尚读书的父亲感到头疼不已。他心底有一个考试梦,对自己的孩子通过考试接受公平选拔的能力颇有自信。面对推荐上学,父亲却很无奈。我脑子里常存着一个画面,父亲痴痴地望着屋顶的天花板发呆,突然我听见他喃喃地自语:“弟兄姊妹五个,总能出一个大学生吧!”我知道,那是他的期望,但也近乎绝望,因为那时不考试。直至工作以后,母亲还经常说:“唉,那会儿,每年一到推荐上大学时,你大大(北方方言:父亲)就发愁:‘咱女儿又要伤心哭闹呀……唉,人家不考试,不由我呀!’”我家弟兄姊妹五人,我和我哥正好赶上桌子板凳齐造反,上山下乡不上学的年代。他比我幸运一点点,上满了小学,而我差点连完小都没毕业,就没学可上了。父亲着急,为了让他的孩子不耽误学习,一次去北京出差,竟然买回一摞代数自学丛书。从此,每天下班第一件事,就是检查我们兄妹几人的自学作业。那时弟弟和妺妹们还小,检查对象主要是哥哥和我。不知哥哥是生性勤奋坚韧,还是已懂得学习的重要,得到肯定的总是他。我每天思考的是怎样对付父亲的检查,并且振振有词地辩解:“知识越多越反动,学习有个啥屁用!”每当这时,父亲总是循循善诱:“社会要进步,就得有文化;人要有出息,就得学文化。”他说:“建设‘四化’,也得靠文化知识,没知识,一化也实现不了。”我天真地用“造反有理”回击他,父亲压低声音正色道:“造反能造出个‘四化’来?!”为方便我们学习,父亲买了一张很大的地图,挂在堂屋进门的墙上,一有空就检查我们对地理知识的掌握程度。至今记得,父亲拿根长棍儿指向好望角说:“苏伊士运河开通前,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航运,都要绕过好望角,费力、费时、费金钱。”说着那根长棍儿向上一划,一道弧线,准确指向红海:“苏伊士运河开通,意义非常重大!”父亲这个近乎夸张的动作在我脑海印象很深,不知父亲有意无意,但从那时起,我仿佛发现了地理知识的奇妙。他还给我们布置背唐诗、读社论、写日记等等,凡是能想到的都让我们涉猎。他常念叨“书到用时方恨少”。在那个蒙昧为导向、是非颠倒、黑白混淆、斯文扫地、祖国和人民一起受难的非常年代,也是父亲人生最苦难的时期。家计的忧烦和政治的挤兑,双重压力使他难以喘气。但他从未放弃过希望,从未放弃过对孩子的教诲,也从未放弃过对时局和祖国命运的思考,他的灵魂始终在万丈深渊里独舞。他常说:“文化极不吃香过后,必定是大大的吃香。”在父亲的熏陶和逼迫下,不知不觉中,我能欣赏“浔阳江头夜送客,枫叶荻花秋瑟瑟”等古诗古韵;能领悟“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”的古人情怀;逐渐体会到独自做好一道有难度的代数题获得的成就感。这些知识的获得,为我后来当好民办教师以及考取大学,打下难得的基础。正是基于此,父亲一直守望着独有的自信——他的孩子听话懂事,在读书,在长进。当那个缺少知识尊严的时代走到尽头的时候,他终于喊出“咱盼考,不怕考!”这是出于对女儿的宽慰,也是对女儿的信任,更是对梦想的呼唤。那天以后,父亲就满世界忙乎帮我寻找复习资料,还让远在大同教书的我哥帮助制定复习方案。他把报纸上的有关文章一篇篇剪切下来,辑成册让我参考。每当我遇到难题,他就领着我请教单位里大学毕业的同事。父亲没明没黑地忙碌着,好像他在备考。1978年我和哥哥双双报名高考,双双收到了预选通知。尽管还没有100%的把握迈进大学校门,但毕竟进入了被挑选的圈子,父亲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。邻居们说:“瞧,老吕大爷,看着地还笑呢!”后来知道,那年我是全县考上大学本科的唯一女生,是全县数学成绩(文理科)最高的考生,也是全县被第一志愿录取的唯一女生。哥哥是大同县的高考状元,总分超过一类学校录取线15分,雁北地区第二名(文科)。可是,这些父亲却无法知道了——1978年9月28日,我们接到预选通知的一周左右,父亲在笑容中突然离开了我们。顿时,天塌地陷!这两件事,在逻辑上并无因果关系,但两件事前后紧咬着,不迟不早,太蹊跷了——入学通知与父亲去世,同时刻在我的心肺。入学正式通知来到后,父亲刚走仅一周,我撕心裂肺地呼喊,想让他看看通知书。我自责,自己是不是不应该高考,不应该考上?否则,父亲不会放心走掉。父亲下葬前一天,那年10月9日,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穿过父亲走过的路,穿过父亲“希望的田野”,穿过父亲翘望佳音的高地,飞进了我们家。与此同时,哥哥的入学通知也到了他的工作单位。我神情凛然地拿着这份迟来的鸿书遥念父亲:大大,我和哥哥考上大学了!这次是真的!你听到了吗?你可以含笑九泉了。四十年了,我常想,好端端一个人,积蓄了58年的生命,怎么说没就没了呢?他把所有的爱和希望留给儿女,自己竟没去享受一天!父亲一生艰难、磨难、苦难,一难接一难,看到曙光了他没了。人生啊,人生!上帝啊,上帝!!四十年了,入学通知那个牛毛黄纸信封我一直珍藏着,由于多年转辗存放,磨损得只剩一片封面,上面写着:“山阴县岱公社吕向东”。大概是工作人员也为我们考入大学激动着急,写地址“岱岳公社”时丢了一个“岳”字。尽管这样,通知书还是畅通无阻送到我手中。我觉得冥冥之中,大学路上父亲仍然在帮助我。感谢父亲,感谢上帝,感谢高考。四十年了,一想起高考,就想起父亲,就想起他说的话:“知识极不吃香过后,必定是大大的吃香。”“社会要进步,就得有文化。人要有出息,就得学文化!”父亲虽去,言犹在耳。
(摘自山西财经学院贸易系78级集体创作《七八贸易的记忆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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